□ 李牧

這幾年，秦昭王對范雎言聽計從，按照范雎的設想，推行遠交近攻的國策，與齊、楚交好，逐步蠶食魏、韓。韓王、魏王的日子都不好過。不說韓國，單講魏國。這些年，秦魏之間沖突不斷，魏國因之割讓了大片土地，秦國卻依舊不依不饒。

魏王聽說秦相張祿是魏國人，就派使者前來游說張祿，請他幫忙促成秦魏和談。出使秦國這個任務，落到了須賈身上。須賈這個人，實際上不算是惡人，但說他是個君子，卻也夠不上。他就是個普通人，有嫉妒心，喜歡巴結上司，打小報告。幾年前，因為自己打小報告，結果導致范雎被羞辱殺害，事情過去之后，他心中也是不忍心。但范雎死也死了，而且他說服自己，認為范雎就是賣國求榮，有罪。時間一長，這事也就過去了。

出使秦國，實在不是個好差事，秦本身就對魏不屑一顧，何況，使者又是須賈呢！當范雎得知使者是須賈，就對鄭安平說，我報仇的時候到了。

有了這個緣由，須賈來到秦國，受到的冷遇自然是在意料之中。須賈來咸陽，已經(jīng)十幾天了，連秦相張祿的面都沒有見到。人倒霉了，什么都倒霉，有天他出門，車軸突然斷了，拉車的馬受傷，現(xiàn)在他要出門，都沒有車可坐。

范雎晾了須賈一段時間后，便喬裝成一個車夫，前來見須賈。

這天，須賈在國賓館里，愁眉不展，長吁短嘆，忽然外面走來一人，覺得很是熟悉，定睛一看，大吃一驚，叫道，這位先生，你莫不是范雎嗎？

來人正是范雎！

范雎轉頭看向須賈，急忙見禮，說，正是我。

須賈驚訝道，我還以為你早就……

范雎黯然道，我被扔到野地，半夜里醒了，恰好有人路過救了我。魏國不敢待，輾轉逃到這里。現(xiàn)在為一位秦國的貴人做車夫。

當時正是冬天，范雎衣服單薄，冷得渾身哆嗦。須賈見了，急忙取出自己的一件棉袍，披到范雎身上，拍著范雎的肩膀，說，唉，能活著就好，能活著就好。又讓人安排了酒席，請范雎對飲幾杯。

兩人絮絮叨叨談了點魏國的舊事。范雎問，你來秦國，所為何事？

須賈眉頭一皺，說，魏王想和談。聽說秦相張祿是魏國人，我來就是想見張相國，請他幫忙促成和談?？墒牵恢獮楹?，我來到這里十幾天了，連相國的面都見不到！

范雎說，這事好辦！我家主人與張相交情很好，我常隨主人常拜見張相。張相公務繁忙，恰好今天有空，我們現(xiàn)在就去吧。

須賈又驚又喜又為難，說，我的車壞了。

無妨，我回去駕我主人的車來接你，你稍等片刻。

沒有多久，范雎親自駕車來接須賈。須賈見這車高頭大馬，裝飾精美，心中對范雎的這位主人多了幾分好奇。

范雎駕車，暢通無阻，直至相府。范雎讓須賈下車，說，我去通報，你且等著。

須賈立在相府門前，好久也不見有人出來理會自己。心中納悶，就問守衛(wèi)，我的同鄉(xiāng)范雎進去通報，好久都不出來，能不能麻煩你進去問一聲。守衛(wèi)問，誰是范雎？須賈說，就是剛才駕車的那位車夫。

守衛(wèi)呵斥道，什么車夫？那是我大秦相國！

驀然一個晴天霹靂，須賈一下全明白了，面色發(fā)白，雙腿一軟，當下就跪下，脫掉上衣，露出脊背，對守衛(wèi)說，請為我通報一聲，就說罪人須賈，求見相國大人。

不多時，里面有人呼喝，讓那個魏國人進來。

須賈也不敢起身，膝行進去。只見范雎高居堂上，威風凜凜，盯著他，嘿嘿冷笑一聲，說，須賈，知道自己的罪過嗎？

須賈頭也不敢抬，低聲說，我的罪過太多了，說也說不完。

范雎罵道，別扯那么多，你的罪有三條：一，誣陷我與齊國私通，導致魏齊要置我于死地；二，我被魏齊羞辱毒打之際，你竟然連一句求情的話也不說；三，我被扔到廁中，你竟然帶頭往我身上尿。有此三罪，本該將你碎尸萬段。不過，念在你剛才贈我棉袍，尚有故人之情。為此，我不殺你。

須賈跪在地上，磕頭如搗蒜。

范雎繼續(xù)說，魏國想求和，這事我答應了。你且別走，明天我設宴請你。

須賈在相府，忐忑不安，一夜無眠，好容易等到第二天。聽見相府中人聲鼎沸，在守衛(wèi)的口中，須賈得知，張相今天邀請所有在秦的外國使節(jié)，以及秦國的知名人物前來赴宴。

須賈又驚又喜，心中默默盤算，一會在宴席上該怎么說話才夠得體，又不至于觸怒范雎。不料，過了許久，直到宴席開了，也不見有人來招呼他。

宴席上，范雎舉杯與貴賓們互致慶賀。三杯酒盡，范雎說，差點忘了還有個故人。眾人都說，那快請出來與大家相見。

范雎說，這個故人，有點特別，他可沒有資格和大家在一起喝酒。說罷一招手，有人就搬來小桌，放在堂下，桌前放了一桶喂馬的豆子。

一聲令下，兩個彪形大漢夾著須賈走到桌后，摁著他跪下，又有一人在前，手捧豆子，放在須賈嘴邊，如同喂馬一般。須賈此時，無可奈何，含羞忍辱，只好張嘴吃，足足吃了半桶，連水都不給喝，憋得面色青紫。

眾人看得瞠目結舌。范雎站起來，高聲把那段恩怨講了一遍，大家紛紛說，原來如此，相國不殺之，實在是寬宏大量。

范雎痛罵了須賈一番，又說，你回去和魏王說，讓他把我的家人安安全全地送回來，再把魏齊的人頭給我拿來。否則，我必將親自領兵，血洗大梁城。

放過須賈，范雎來見秦昭王，說我來領罪了，把自己是魏人范雎的事情一股腦講了一遍。秦昭王說，愛卿何罪之有！須賈任由你處置。至于魏齊，我來替你報。

秦昭王說到做到，親自領兵，向魏趙索要魏齊，魏齊走投無路，只好自殺，其頭被送到范雎面前。

范雎將魏齊的頭做成尿壺，說，你讓人在我身上屙尿尿，現(xiàn)在，我讓你九泉之下，也常吃我的尿。